第三章 那个暗香氤氲的年代。

暮春的时候有了第一件旗袍。棉布。到膝盖的长短。很素净的浅绿色竖纹。
这八月里又添置了一件。有些阴冷的暗蓝。点缀白色的细小印花。
刚买回来的时候。妈妈说你肯定找不到机会来穿它。然后我就笑，带点心虚的。

仔细回想。儿时的这城市夏天里。
年轻女子们的穿着是条纹或碎花的连衣裙。笑颦之间都是爽朗气，葵花一样的美。
而旗袍的影子却大都是在电视里面。
那背景必是灰暗。年代也是潮湿气味。老唱片里的靡靡之音咿咿呀呀。些许恍惚。
像笼在雾气之中的模糊身影。是有如隔世的情谊。

旗袍当真是中国的。只有中国女子穿起来才好。
也见过西方女人们。她们的面容也优美，身段也曼妙。只是始终要相差三分。
就差在不可说的那三分气韵之间。
旗袍是太要谨慎。几乎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意味。
穿旗袍的女子不是要漂亮。是要好看的。眼角眉梢干净细致。要清瘦也不可太过清瘦。
谈笑是淡的。举手投足是淡的。神情也是淡的。临水照花。

我怀念那些锦绣。还有那些衣锦着绣的女子们。我怀念她们的神情。无论安定妖娆。
她们的心绪是半掩的。她们的言语也是，说出一半留下一半。

而我尤其怀念素净的阴丹士林。
那个年代里的一些读书的女孩子。她们穿阴丹士林。或者再系浅灰色的围巾。
她们总是低头浅笑和私语。
但有时候她们是微微仰起脸的。在诉说理想的时候。

于是我尤其尤其。怀念那个年代的那些女子微微仰起脸的时候。
她们之中。
有一些是朴素的理想主义者。另一些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者。还有一些是浪漫的理想主义者。
她们为了信仰而抱有信仰。或者为了抱有信仰而抱有信仰。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我从心底里敬爱着。
那是一个有单纯干净的信仰的年代。而这信仰，她们是要用小心思大心思直至生命来换的。

而我在我的年代里。信仰这件事情。变得混沌而虚伪。神情也早不相同。
所以我就真的一直，没有找到可以让我把那旗袍穿起来的时候。
除了从店里直接换上回家的一路上。时间也对。天气也对。人也对。心思也对。

只是我现在很想。
碰到一个在年轻时候穿起过阴丹士林的女子。而且是朴素地怀抱着她的信仰。
那么她必定目光如炬，洞察我的所有龌龊。然后她也必定，微笑着看我。两相无言。
如一枝冬梅。遥知非雪。为有暗香。

九月樱。
三年九月十一日。